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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年2月14日 星期日

1/15 高速道路完成前的事情

幽靈這幾天都無聲的出現,然後在天亮之際無聲的消 失。我盡量當作沒有她的存在,作著自己的事情。書面資料也順利的完成了,大體來說算是相當好的狀況,儘管可能慢了一些。我們在黑暗的房間中,什麼也沒發 生。將她當作影像般穿透,然後經過。偶爾可以感受到她的視線,還有亂得溫柔的髮絲。她彷彿在證實,儘管她待在這裡,也不會破壞我「一個人」的狀態。我的孤 獨是我的,他的是他的。方盒子閉鎖的角落開始鬆脫,滲出讓人舒服的氣息。嘆了一口氣之後,我開始跟他說起自己的事情。

我的 故鄉在彰化的小鎮,附近有一間大賣場,還有一條還算年輕的高速道路。越過大排水溝,會經過一棟高高聳立如蒸氣龐克的飼料工廠,再往前一段距離會到達祖先的 祠堂。大排水溝的左右,一邊是關於家族的,另一邊是關於家庭的。在很小的時候,爺爺會騎著大腳踏車帶我到祠堂去拜拜;我上的托兒所離祠堂其實也不過幾公尺 罷了。矮矮的建築跟四合院,已經有些歲月的牆垣還有毛筆寫的歲歲平安。在還沒有高架橋的時候,大排水溝邊是兩排蔭涼的樟樹,偶爾會在堆起的薪材邊發現乾掉 的雨傘節與眼鏡蛇的皮。我們的房子建在與排水溝垂直的一條小路上,路的左邊是房舍,對面是水田。在收割之後,農夫會在田裡灑下油菜花的種子,等待他們茁 長、腐敗,已成為下一季稻耕的養分。當油菜花開的時候,我們在田裡焢窯、遊戲,蒐集紋白蝶的幼蟲與蛹。那是肥肥胖胖,有著黃色線條的菜蟲,但是我完全不害 怕。摘了許多葉片養育,等待他化為蛹的時刻。最後把蛹都放在放置腳踏車跟紙箱子的空間裡。有天回到家的時候,房子裡都是蝴蝶翩翩飛舞著,像是充滿生命的雪 花般。那時候的我還覺得沾沾自喜,好漂亮噢。也沒想過這樣會對別人造成困擾。

快速道路開始施工的時候,樟樹在一個晚上間被 砍掉了。對面的稻田也慢慢放棄耕作,先是靠近道路的,後來連更遠的一塊田也跟著停止。在第二塊田休耕之前,我會踩著田埂越過稻田,爬上鋼筋外露的水泥高 台。用自己做的釣竿,在涵洞邊釣魚。高台上,有座鐵皮屋蓋的釣蝦場。靠近田的那邊,長著雜草與芒果樹。我在芒果樹下打造了自己的秘密基地,有了芒草的遮 蔽,那就是我的房間。我在裡面放了一台小收音機,放著卡帶聽著喜歡的流行歌曲,也試著用它來錄製自己的電台節目。在打造基地的時候,為了怕鬼針草黏上褲 子,還從抽屜中拿了輕便雨衣穿在身上。嘿,你能想像嗎?一個孩子就穿著輕便雨衣,在大太陽下辛苦的建造著自己的基地噢。現在想一想,當時做的搞不好就是當 代藝術呢。但最後那樣子的我,卻被別人以為是精神病患--大太陽下穿著輕便雨衣在高台上作著無謂勞動的精神病患。

說到這 個,我的鄰居就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精神病患呢。雖然他大上我們許多,但話也說不清楚,總流著口水。而且意外的容易動怒,他會在電線桿上寫下歪歪醜醜但沒有 任何意義的文字。他們家是個小小的代工廠,專門製造腳踏車輪盤的地方。有著許多台利用氣壓,發出「噗!」的長音瞬間就可以把螺絲鎖上的機器。他們家與我們 家離了只有兩棟房子。而我家右手邊,則是個基督教家庭,從來沒看過他們拿香的樣子。而他們的孩子,是個溫和的心智障礙者。總是像壞掉的大象那樣,站在門口 傻傻的望著汽車來去。他與精神病患最大的差別在於,他完完全全不會傷害別人。在我國中的時候,他被家人送到台中的啟智學校去了。心智障礙者與精神病患中 間,是個扶輪社幹部的家,家的主人秉持著讓人信賴的正義感與熱忱,時常邀請我參加他們的活動。但我卻一次也沒有去過。他們家是個小小的印刷社,充滿了油墨 與強力膠的味道。我們房子左邊是叔叔的房子。我們家與他們家本來是相通的,但不知道什麼緣故被水泥封了起來。父親與叔叔的感情一直不是很好,我們被教導不 能與之來往。儘管他們沒做錯過什麼事情。

一切都很好。平時全家人一起看電視、逛夜市,在小小的書攤前留連閱讀著關於昆蟲、 超自然事件、消失古文明、幽靈鬼怪、科學幻想的書籍。在週日的時候到南投的公園裡放風箏,在草地上打滾;在暑假的時候去旅行、看海;再冬天的時候上合歡山 等雪。或許在學校會遇到許多挫折,但大體來說,那是個很順利而且無憂無慮的年代。黃昏時從窗口飄出來的油煙味,映射在牆上的橘色暖陽,所有的人看起來都比 平時滿足。醬油用光了,就往排水溝反方向騎一陣子,拐過彎繞過五金批發場,穿過小土地公的牌樓。被房子包圍著的水田邊,有個小雜貨店,我永遠記得用五角硬 幣買一張明信片的情景。門口賣著生鮮蔬果,裡頭各式零嘴,老舊的冰箱裡有便宜的冷飲。矮矮的天花板,掛著許多塑膠袋,裝著其他的商品。

我深深的嘆了一口氣,一切都像夢一樣噢。像夢一般的故鄉。

幽靈靜靜的聽著,我默默的說著。拿起已經不冰的可樂,讓它滑過喉嚨。我擁抱著幽靈,他則閉上眼睛任由我穿越。我貼著他的冰冷,靜靜的過了一些時間。我知道,他正為自己謊言般的存在感到抱歉。

2010年2月12日 星期五

1/13 自己的房間

深海般黑暗的房間,拒絕了聲音。話語被包含在縫隙之 下,逃逸、離開,然後擴大最後在遙遠的頂端破裂。外面的雨終於停了,因為我不再聽見關於雨的聲響。擼著船槳,遠遠的離開了被稱之為島嶼的立足點。或許在黑 暗之中的千百里外,仍可看見烏雲籠罩的天空;但在黑暗的千百里下,連自己都看不見。眼睛在想像中慢慢的退化,以一種溫馴的姿態頹廢沉睡。我試著讓自己發 光,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指末端,期待能像ET般發出光線。但是當然什麼也做不到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「不存在」的感受,像是在幽靈小姐的身體中感受到的相 似。躺在床上,閉上眼睛、睜開眼睛。差不了多少。

一月十三日,天氣雨。日記的開頭。

好像這 樣開頭,就會繞著比較正常的軌道前進。關於「平凡」的氣泡,在這樣的轉動中浮上天花板破裂,裡面的話語變成殘渣緩慢的降下。中世紀平凡的人,看著星座東昇 西落,並藉此認識自己所在的位置。噢,世界是繞著地球轉的。而哥白尼揭露宇宙的事實『大家都是繞著地球轉』這件事情,說不定只是將自己的妄想、猜測,從身 體中表現出來,並且很湊巧的證實了罷了。對呀,為什麼一個天天看著太陽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的人,會認為世界是繞著那個不確定的東西打轉呢?最後,他的發 現,讓他成為了不平凡的人。而這不平凡,除了來自天文學上的知識及驗證以外,會不會也來自他的妄想?

真是不明白呀。正常的日記應該要有正常一點的疑問--真是不明白呀。在懵懵懂懂中一切都會很順利,只要不試著去挑戰什麼,就不會具威脅。不具威脅也沒理由受到威脅。當然,這是基於「挑戰什麼」的前提之上。

冷 冷的光從牆壁中透了過來,不完整的形狀溫柔且沉默。黑暗中微弱的光,吸引我的注意。慢慢的,那團光變成影子,最後完整為影像。我對著那團影像說:「你來幹 麻。」幽靈小姐的臉慢慢清晰,踩著空氣向前。她說:「你還好吧。」我說,沒什麼好擔心的。「你的朋友呢?」他來到我床頭,懸浮著看著我說。我搖搖頭,不知 道。然後轉過身體,用棉被把頭遮住,在翻轉間又有更多的氣泡浮上水面而破裂。話語無聲的降在我與幽靈之間。於是,有許多應該說的話,都被我刻意的以沉默覆 蓋。他也一定感覺到了。在我們之間,兩種截然不同的存在之間,無數的話語蠢動並且鼓譟整個空間。一瞬間,氣氛全都改變了。手機忽然響了,鈴聲清晰而大聲, 在床板上嗡嗡地震動。我爬起身子,拿起電話。幽靈此時安靜的坐在床邊,像是一隻優雅的貓。我穿過他的身體,穿過他的冰冷與不存在。走出房間。輕輕的又把門 給關上。就算不說門把的溫度的話,外面還是冷得有些匪夷所思,這大概是連北國人都會發抖的天氣吧。據說陽明山一度接近四度,幾乎跟放純喫茶的超商冰箱一樣 了。我接起電話:「喂?」裡頭傳來所有總機小姐會有的聲音。

內容大概是關於友人的手機已經被找到了之類的事情,我含糊的答 應,並且承諾會盡快轉告他。聲音空洞的像是涵洞裡頭的回聲,不只如此還聽不出任何的表情。工作就是這樣子吧。如果成為了平凡的大叔,在工作上也一定會變成 類似這樣的勞動者。不同的只有形式而已。然後一邊複頌一邊把該記的事情記下來,但是他說的話我有一大半都聽不懂。這也沒辦法,友人的故鄉就是個這樣子的地 方。對方見我有些苦惱及納悶,便暫停一下子。我摸摸外套口袋,翻出了兩三個十元硬幣。一手拿著手機,一邊走下樓梯到有販賣機的地方。

「那 麼你知道任何找到他的方法嗎?」聲音一樣很平板,但可以感受到他盡力完成工作的認真態度。就這點來說,的確很了不起。甚至已經超過許多我接觸過的總機小 姐。我想了一下,冒出一個有點荒謬的念頭:「雖然我不知道他的地址,但我知道他跟一隻烏鴉在通信。說不定能夠透過烏鴉找到他噢。」在現實的時空說出這樣的 句子,真的是一件很詭異的事情;不僅如此對方還認真的記了下來。不過一想到有個貨真價實的幽靈正待在我房間裡頭,一切就變得比較能夠接受些。我在販賣機前 把硬幣放進去,買了罐可樂。彎下身子,用拇指跟食指把它夾了起來,好冰。對方停了一下子,然後話筒那邊傳來轟轟地風聲,很微弱但是很清楚,像是什麼東西正 在運作一樣:「謝謝你。如果有遇到他,請記得提醒他與我們聯絡。」我說好,然後記下了一串不知道有什麼意思的單位名稱。

海一下子又被翻轉過來。浪潮襲上沙灘,沙子從天上如雨般落下。變成以謊言與真實為兩端的沙漏,丈量著時間。方盒子被釘在原本的位置,但他不在天上,在海裡。

回到房間的時候,幽靈還在原本的位置等待著我。「別開燈。」他說,這樣我會不見。

2010年2月10日 星期三

1/11關於一月十一日

什麼也不想說,就這樣過了一天。雨下個不停,雖然都 是細細的、細細的,但總是沒有停過。或許在我沒注意到的時候,曾經停下一陣子。但基本上來說,雨一直下著。在台北的天空,還有我的心中。噢,是冷冷的雨 吶。打開門的時候,看見有個拆開的香菸盒子掉在地上。上面用藍色的原子筆寫著歪歪斜斜的字,有些被雨水暈開,但還算能夠辨識。友人寫著:如果沒事的話盡快 聯絡我,身體保重。真是笨蛋,手機不是弄丟了嗎?在像礦道般奇怪的捷運站裡頭弄丟了。我撿起香菸的盒子,用藍色的紙膠帶貼在衣櫥門上。紅色的 marlboro香菸,寫著三毫克。是我沒注意過的包裝。

房間裡頭連燈也不開,電腦的螢幕發著光。我試著開始寫研究所考試 要用的書面資料,但完全沒辦法順利的寫下去。應該說,不願意寫下去。打開以前寫過的檔案,複製貼上以及簡單修改,最後字數仍然停留在五百五十一個字。從書 架上把雀斑女孩之前寫的信,拿到床上又讀了一次。後來又讀了一次。整齊的折好,收進信封裡。先是壓在枕頭下,但想一想感覺不太對勁。於是下了床,也用藍色 的紙膠帶把他貼在衣櫥門上。白色的信封,郵票上畫著鮮豔的花朵。有點無趣。

我試著開始整理房間。打開電燈,拿出粉紅色透明 的垃圾袋。把桌面上的雜物收拾進去。又掃了地。把書架上的書按照大小整齊的排好,然後把村上春樹的書都放在一起。從抽屜裡面翻出來的明信片與照片,都貼在 衣櫥上。坐在椅子上,暫時凝視著它們。從物件與影像中間,某種感性氛圍流瀉而出。積成像是湖泊般的東西。並且從圖像之間的縫隙,拉出了某種該死的形而上的 透視線窺探到方盒子裡的東西。「馬的。」我低罵著,然後把東西再次取了下來,通通丟進抽屜中。然後在地板上開始折起衣服。播放《Elbow》的專輯,一邊 勞動著,一邊把整張專輯都聽完了。研究指出,忙碌的人比較快樂。好像真的有這麼一回事。跟著旋律哼起歌來,偶爾停下來想想事情。最後把垃圾袋打包起來,放 在門外。

這樣的生活,像是頹廢的流水帳。沒什麼意義,但也沒什麼煩惱。不停的往下掉,讓自己慢慢變成機械。總有一天會變成 支撐起國家的平凡大叔。讓這個機器,發出偉大的聲音,然後順暢的運作著。我想起古谷實的《機車人生》,然後想起友人與雀斑女孩。於是起身又把電燈給關了。 『我們都中了名為青春的毒。』漫畫裡頭這樣說著。想一想,我身上的毒或許還沒退;青春的尾巴像是萎縮的臍帶依依不捨黏在屁股後面。不知道為什麼又想起了王 家衛的《東邪西毒》,再來是《花樣年華》,最後是《阿飛正傳》。打開昨天沒喝完的啤酒,一邊喝著一邊換了張專輯。是什麼也不重要了,頹廢的流水帳需要頹廢 的流水聲。

嘩啦啦啦啦……

「我好頹廢。」真蠢。

黑暗的房間像是深海一樣,會 發光的一切都是獵人,被吸引的都是獵物。而自願被吸引的,是白痴。我一定是白痴中的白痴,自認為頹廢並沾沾自喜的白痴。雖說如此,但把自己簡化成白痴後, 心裡居然好受許多。藍色的寂靜慢慢變深,變得像是夜裡的海。雨水細細的落在海面上。沮喪嗎?也不;悲傷嗎,或許有一點。我的形狀是不完整的孤獨,有點殘 缺。

『你的島嶼飄著雨,我的船槳正遠離。』黑暗中寫著,給自己。

整齊的折好,打開抽屜,也收了進去。

2010年2月9日 星期二

1/10關於一月十日

又下起雨了,沒有原因。冷空氣凝結所以下起雨,葉片上的雨水閃爍燈光的反射。我把友人拒絕在外,他說:「有很棒的故事,以及很棒的想法。」但是我誰 也不想見到。於是告訴他,抱歉身體實在不太舒服,想好好睡個覺。好吧,保重身體囉,他這樣回答我。我想他一定能夠體諒。從幽靈那邊回來的路上,我在小土地 公廟外遇到朋友。他問我,怎麼了;我說,沒事。不要緊吧,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,像受了什麼打擊。什麼事也沒有,不用擔心。雖然這麼說,但我的樣子一定遭 透了。我沒有把遇到幽靈的事情告訴他,雖然他可能猜到怎麼回事。若真如此,我會感謝他什麼都沒有問起。

白天的時候,我重新寫了一封信給雀斑女孩:『抱歉,信來晚了。想要好好的回一封信,比我想的還要困難。希望你不要介意……』並且告訴他,我有些疲累,甚至疲軟。就像是平凡的陰莖一樣,都會有沮喪的時刻。可能我比任何人都容易憂鬱也不一定。

一 個人在下午三點左右吃了所謂的午餐。在麵館裡頭隨便點了個水餃,但其實沒什麼胃口。「總該吃點什麼吧。」我這樣說服自己。簡簡單單的十個水餃,吃了大概半 個小時。什麼醬料也不加,直到水餃表皮不再濕潤的時候,食物正式跟著生命一起枯燥乏味。到附近的小書局買了郵票,丟到郵筒裡面。年輕的男孩子穿著短褲抱著 籃球往山上走去;年輕的女孩子拿著手機跟朋友講電話。公車站牌下,站著一排人。車子來了就上車,車子走了就默默拿起書看著。什麼都很簡單,但是什麼都很讓 人沮喪。平凡沒什麼不好,沒必要去追求任何的不平凡。也沒必要去觸碰太深入或者太形而上的話題。雀斑女孩曾經說:「任何事情都不要追究太深入,最後裡面剩 下來的一定只有絕望與悲傷。」

回到房間之後,在床上躺了好幾回,卻輾轉難眠。時間下午五點。

用 電腦播了音樂。從《Thirteen senses》開始,然後到《Muse》、《Suede》、《Oasis》,最後又把音樂關掉。把自己泡在藍色的寂靜裡頭,夜色也在那時候正式降臨。天空 中的方盒子又被關起來,把『像實話般的存在』封鎖在裡頭。我擁有了無限多謊話般的東西,影像、聲音、記憶。從前記得一清二楚的同學,開始忘記他們的臉孔, 記得住的卻又無法跟名字串在一起。我花了好長的時間回想國中喜歡的女孩子,他的臉、他的名字、他的胸部或者關於他的事情。但是每一頁,都被時間的蠹蟲挖空 了一部分。於是牠肥肥胖胖的,而關於我所擁有的,不停削瘦。我完全感受得到。

記得在國小四年級的時候,我嘗試過自殺的事 情。把父親的皮帶穿過櫃子的環,然後扣成一個看似堅固的環。爬上椅子,抱著決心墊著腳尖踏上椅子。然後把椅子給踢倒。為了怕被聽到聲響,下面還預先舖了厚 厚的冬被。脖子被皮帶給勒住,邊緣磨破了稚嫩的皮膚。呼吸一下子就變得不順暢,臉一定紅得像猴子的屁股。不知道為什麼,現在想起小時候的自己自殺的模樣, 居然覺得可笑。而在我心想:「完蛋了。」的時候。忽然想起隔天的數學作業,還有藏在床底下的四驅車。「原來死掉是這麼回事。」當時的我這麼想著,絕望的想 著。現在才知道,原來我那時候,什麼也都沒搞懂。皮帶發出吱吱的聲響,隨著我的身體晃動。在我沒有預料到的狀況下斷裂。我摔到舖好的棉被上,膝蓋撞上剛被 踢倒的椅子。身體的本能催促著我大口大口的呼吸,然後咳嗽,流眼淚。最後又把棉被整齊的折好放回床上;把椅子立起來;把斷掉的皮帶藏到床底下;把門鎖起來 然後大哭一場。可是現在,我已經失去哭泣的能力了。想到這裡,我又更加沮喪。

九點左右,我到超商買了一手啤酒。好像應該要喝酒。但喝了三罐之後,就開始努力的跑廁所小便。試著在廁所裡自慰,但完全硬不起來。這樣弄了大概十分鐘,又拉上拉鍊,回到電腦前喝著啤酒。不冰的啤酒喝起來很苦,一點也不甜。腦袋昏昏沉沉的,想起幽靈的臉。

我說:「不要管我。」然後穿過他的身體,站起身子。他的溫柔與他的沉默,他的冰冷與他的不存在。

友人在十一點左右來敲門,但我告訴他身體不舒服。又把自己還給藍色的寂靜中。

2010年2月8日 星期一

1/8我與幽靈其二

怎麼會透過去呢,照理說不是應該處碰到某種形而上的 東西嗎?幽靈小姐輕輕的把手放下,連風都沒有,細微的空氣流動都沒有。「這是關於我們存在意義上的答案。」幽靈這樣說,但我一點也搞不懂。我問,怎麼會這 樣子呢,能不能再讓我試試看。幽靈小姐,嗯的答應一聲,然後閉上他的單眼皮。我克制著心中親吻他的衝動,舉起右手從他頭髮中間畫過。完全的穿過她的腦袋, 我把手停留在他頭顱中間--如果有所謂頭顱的話。我看著自己的手泛著螢光,的確什麼也沒有摸到。但在中間的中間,確實感受到與外圍截然不同的溫度。應該說 是沒有溫度會比較洽當。彷彿在那個區塊附近,感覺溫度的神經忽然都失效了。

「是感覺不到,或是不存在?」我問。

幽靈小姐說:「不存在。」

我 不存在,『感覺』這東西也不存在。當然這一切是對於你而言。對於我而言的話,我沒有任何方法把手放進自己的頭部,或是觸摸到更深層的東西。幽靈小姐一邊這 樣說著,一邊把手貼在自己的胸前。連呼吸也不存在,沒有所謂的起伏,沒有所謂的空氣流動。我問:「是謊話嗎?」關於存在嗎?是謊話沒錯。但這樣的話語,卻 真實的站在你面前。對你而言,我是那個話語;對我而言,你亦如此。深夜的山中,吹起牧羊少年的風。遙遠的記憶被召喚,卻又被阻絕在外。它敲著門,在雨後的 空氣中低語著。有什麼想讓你知道,但沒有任何方法讓你知道。你也沒有任何理由能夠知道,更別談論有無資格知道。我把手收回來,壓在大腿下面:「真神奇。」 幽靈什麼也沒說。我猜測他一定是個不喜歡說話的幽靈。

我問:「當我的身體穿透過去的時候,你能感受到任何東西嗎?」他點點 頭。是嗎,我說。『不存在』的你,為何能感受到呢?幽靈說:「因為謊話。」這是與邏輯有關嗎?若F則T之類,高一數學第一堂課會教的事情。幽靈搖搖頭,也 不盡然如此。因為對你而言我不存在,所以感受得到其他在你身體中『對你而言不存在』的部分。我有點驚恐:「是怎樣的東西?」同時也因為我所有的部分,在連 我都不知道它存在的狀況下,先被別人察覺,而感到不安。這些秘密透過私密的孔隙,正被一個貨真價實的幽靈所窺視。

幽靈好幾 次話到了嘴邊,卻又被吞下去。最後他說:「抱歉,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描述。」真可惜,我說。會不會不知道這些事情,對我會比較好呢?「這個我也不知道。」 幽靈說。但如果可以的話,能不能試著說說看呢?就算有所偏移也無所謂。畢竟我都知道了有個『對我而言也不存在』的東西,若沒有聽到些什麼回應。可是會在心 裡留下疙瘩呀。總之,還是希望能夠拜託你。

「我試試看。」謝謝你,我回答。

它跟存在的意義 不同,它不是類似謊話的結構,反而是貨真價實的東西。換句話來說,是類似實話般的存在。但所謂的實話這樣的東西,對你而言或許是不存在的。「不知道你同不 同意?」她說。我想了一下子,然後在模糊的邊界中間做了選擇,好讓話題能夠繼續。如果要好好的去細分幽靈小姐剛剛所說的話,那麼一定是無止盡的迴圈。但如 果用『結構』或者『類似……』這樣的說法,或許並沒有錯誤。嗯,大概、或許、應該、可能……。不這樣的話世界也沒辦法運作下去,充其量變得些許優柔寡斷。

這 樣的實話,它指向了一個正確的命題,一個更根本的東西。在你跟我之上,在現象世界與形上世界之上,在光速之上。既純粹又混亂,當然也就沒有所謂的主觀或客 觀。如果牽扯到主觀或客觀的話,那麼一定是類似謊言的結構。而類似實話的結構,也並不代表它代表了真實。如我所說,它會在現實與真實之上。當現象世界的某 物與形上世界的某物相互消弭之後,就會跑到那個「架構內」。也就是那樣的東西構成那樣的架構。

「絕對的中性?」我問。幽靈說,沒錯。那是世界的零度。

我 說:「我身體裡面有著那樣的東西?」幽靈搖搖頭,並不是這樣子。抱歉,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。當我接近了,它卻歪斜了;當我遠離了,卻又矯正回來。如果你 能接受曖昧一點的解答的話,我只能告訴你『我感受到了那樣的東西』。或許是殘渣,或許是核心,也可能只是一個通往那個東西的孔洞。你聞到了雞腿的味道,不 代表那就是雞腿;你看見了山的影像,也不代表你看見了山。「幹,好複雜。」我說。什麼都不代表什麼,或者什麼都無所謂。我受夠這樣的情境了。我忽然發起火 來,對著幽靈小姐抱怨著。要不然就是什麼十光年的距離,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嗎?存在的意義與存在本身有什麼絕對的關聯嗎?謊話與實話的架構,又到底想怎麼 樣?某個開關一口氣被打開,莫名的沮喪再次席捲而來。腦子忽然一緊,胃袋翻騰著不愉快的氣息。我想試著哭出來,但卻又做不到。

幽 靈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,想要安慰我,但卻沉了進去。他的冰冷,穿過我的心臟。我縮起身體,蜷在那座墳墓前面。枯萎的花瓣,落在鞋子上。「對不起。」幽 靈說:「我不應該說的。」不,不是你的錯。也不是誰的錯。對不起,他又說了一次,用更小更溫柔的聲音說。然後伏在我的身上,用他的肌膚貼著我的肌膚。表面 貼著表面,而表面的裏面貼著裏面。我被他的冰冷給包圍,而他內裏的『不存在』則包圍著冰冷。

但我卻感覺到溫暖。

2010年2月7日 星期日

1/7我與幽靈其一

我遇見幽靈了,在同樣的山上,然後同樣與友人走失。稍微不同的就在於我遇見了幽靈。怎麼會走失呢?我也搞不太清楚。但在之前我們聊著關於死亡的事情。關於貨真價實的死亡還有謊言般的死亡。

友 人照例抽著香菸,邊走邊說,煙霧偶爾飄過眼前。而我則把雙手插在外套口袋中,縮著肩膀好冷、好冷的低聲喊著,呼吸時也吐出同樣顏色的煙霧。「我不太能體會 什麼是貨真價實的死亡吶。也就是你跟她口中所謂的死亡,被謀殺或者出了意外被車子撞死之類的事情,完全不能理解。」他這樣說:「在我那邊,當然被謀殺或是 出車禍的事情也是有。但隔了幾天、或者幾個場景,還是可能遇見對方。完全不會有真正消失的一天。但對於你們來說,所謂的死掉就是成為屍體,然後腐爛,最後 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吧?」完全沒有錯,我說。朋友說,舉例來說,昨天晚上我又被我親生父親給殺死了。這完全不是謊話,我糾正了他的錯誤後,他就忽然像發狂的 野獸般暴怒起來。用手掌抓的我的臉頰,而且還像勾子般穿了過去。雖然我試過用飛踢什麼的來反抗,但是一點也沒有用。他太強悍了。最後我就這樣被殺死了。

被 殺死的感覺怎麼樣,我問。他說:「這不是廢話嗎?感覺非常差勁呀。」我不是問這個,我說。我想知道的是,關於死掉之後的事情,或者置身於死亡之中的感受。 他想了一下,然後把香菸夾在手上,深深呼了一口氣:「首先,你會清楚的知道自己死掉了。」嗯,然後呢?「然後身體完全不能動彈,就像身體的時間被暫停了一 樣。之前的憤怒或者什麼,完全煙消雲散。你能進行思考,只不過是完全第三者的思考。」他說:「像是身體正再把一些資訊給傳送到身體之外的一個方盒子中。思 考的能力先被轉移過去,再來是記憶,事情慢慢的進行著,你也慢慢的覺醒。最後那些憤怒什麼的,才通通交還給你。但還好我已經習慣這樣的事了,所以無奈的成 分更多一些。」那你為什麼還要與父親來往呢?「不,我完全沒有這個念頭。但他就忽然出現了,而你也忽然出現了。在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,被放進一個類似劇場 的地方。」他這樣說。劇場?「沒錯,就是劇場。圍著小火篝,極其原始,有著觀眾與表演者的場域。」哪裡有觀眾呢?整個劇場本身就是觀眾,包圍著你,並且促 使表演發生。說表演其實不太洽當,因為我完全沒有要讓事情這樣發展的念頭,也完全沒有任何讓我了解必須這樣做的文本。我問:「我還是不太了解。但這個無所 謂,我比較想先聽聽關於死亡的部分。」

幽靈默默的站在轉角處,友人在不知不覺中與我走失。從本來肩併著肩走著,到後來偶爾 一前一後。憑藉著聲音確認對方位置。最後,他走在後頭說著關於死亡的事情;我走在前頭聽著。就在他說完一個段落,我正在思考、反應的時候,我們就走失了。 一轉過頭去,什麼人也沒有,我緊張的呼喚著友人。但什麼聲音也沒有。木瓜樹的葉片在夜晚裡搖晃,下過雨的地面反射著燈光。

死亡的問題還有存在意義上的問題,彼此交換了一個曖昧的位置。

幽 靈抬起頭,用透明的視線望著我。的確是小巧的鼻子與充滿靈性的雙眼皮,泛著淡淡螢光的長髮迎著夜空。當下我馬上確定了一件事情:這幽靈確實是特別的幽靈。 完全沒有任何理由,第六感卻拼命的這樣提醒我。我怯怯的走向前,思考著該怎麼開口比較好。但什麼也想不到,該自我介紹嗎?或是說我覺得你有著很特殊的氣 質,能夠認識你嗎?無論如何,最後都變成不高明的搭訕那樣。

我說:「你好。」幽靈什麼也不說的看著我,我避開她的視線,把 視線往下移。身體越往下就越透明,尤其是腳的部分,看起來就像完全消失了一樣。然後又順著小腿慢慢把視線往上移,大腿、腹部、不怎麼大的胸部,最後停留在 她的鎖骨附近。我們沉默了好一陣子,有幾次鼓起勇氣看著他的臉,而他也看著我。然後想起友人與他接吻的畫面,又覺得有些奇妙。於是我說:「我朋友向我提起 過關於你的事情。」幽靈說,是嗎?我回答:「沒錯。加上這陣子遇到些問題,跟他討論了老半天,也得不到任何答案。於是他就提議,不然來找你好了。或許你會 知道答案噢。雖然這樣說,但要去麻煩一個陌生人實在也不太好意思。」幽靈淺淺的笑了:「關於身體的問題嗎?很抱歉,我也不知道噢。」我想了一下:「那麼關 於存在意義上的問題呢?」

幽靈什麼也沒有回答,默默的轉身離開,過了一段距離之後他又回頭看著我。我站在原地,實在不知所 措。但最後還是追了上去。我們經過了壓低的樹,纏繞的藤蔓後,來到一座小小的墳墓。我說:「這不是你的墳墓吧?」幽靈小姐點頭,手指清清滑過墓碑。她說: 「我沒有墳墓噢。」那你有所謂的屍體嗎?沒有,她搖頭。我很有禮貌的說:「幽靈小姐究竟經歷過怎麼樣的死亡呢?」她只是淡淡的笑著什麼也不回答。完全不知 道該怎麼讓事情進行下去,於是我嘆了一口氣,對著透明的幽靈把關於距離的事情從頭開始說過一次。感覺像是對著樹洞在說故事。十光年噢,這樣的距離不知道幽 靈小姐能不能感受得到?

「你摸摸看。」幽靈小姐把他的手伸出來。很漂亮的手指頭。沒關係嗎,我問。他說,沒關係。於是,我小心翼翼的也伸出一隻手,但卻完全透了過去。什麼也沒有觸碰到,只有冷冷的感覺罷了。與友人說的完全不同。

2010年2月6日 星期六

1/7接近死亡的日子

有時候覺得就這樣死掉也沒關係。在大家都不知道的狀 況下死掉。雖然會孤獨會寂寞,但是就死掉這件事情來說;不寂寞又不孤獨的死去未免也太自私了。沒有誰有那個義務陪你一起死掉,何況我並不太喜歡勉強別人。 但根本來說,想要這樣死掉也沒關係的念頭,本來就建立在『想要確確實實一個人』的條件之上。從一個人變成兩個人最後三個人,或是一群人;又從一群人慢慢變 回一個人。友人說他最終會離開我,當下我並不明白是什麼樣的狀況。死亡或是單純的別離。但現在想一想,會這樣子搞不好也是我所希望的--當我萌生了就這樣 死掉也沒關係的念頭的時候。

那時候是怎麼跟她遠離的呢?因為她向他告白失敗嗎,或是有其他的原因。現在想起來也不太清楚, 沒有人真的了解彼此。我們都不了解她,她也沒有真正的了解過我們。我們追逐著一個空虛的影子,用纖細的網子企圖捕捉裡頭某種本質性的團塊。現象世界中每個 個體的特殊性,由身體器官築成顯而易見的疆界,彼此隱瞞自己的核心。諷刺的是,所謂的核心,其實是類似「謊言」的存在。指向一個錯誤的命題,寄宿在有形的 外殼之上。然後彼此懷疑:對自己懷疑、對別人懷疑、對自己與別人中間的東西懷疑。所謂的存在意義,會不會就是這樣的東西--我那個像謊言般存在的東西與你 謊言般存在的東西差距了十光年。一毫米也不差的十光年。

雀斑女孩說:「所謂的光年就是光的速度噢。你應該知道所謂的光纖或 者神經或是電的速度這方面的事情吧?」我是知道的噢,我說。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快了。雀斑女孩說:「沒錯。沒有一個東西能快到讓光速都追不上。」如果追過去 的話就傷腦筋了吧。她說:「沒錯,這樣事情會變得換七八糟的。」存在的意義也無法超過光速對吧?

「一點也沒錯,連死亡也是。」

後 來與友人提起的時候,我問他:「有其他方法能跨越這樣的距離嗎?」他想了一下後說,有噢。蟲洞或是曲速推進之類的吧。但是蟲洞這種事情暫時不考慮,因為不 太有人有機會在你存在意義上打開通道。當然,也是存在著不小心打開了的這種事情。但對於他,陌生人來說一定是很無趣的風景。除了好奇之外,什麼理由都不可 能存在。再說,你能否用手指指出你存在意義所在的位置呢?完全沒辦法噢,就算你用大拇指對著自己也做不到。「那麼到底在哪裡呢?」我問。他笑了笑,就是因 為不知道,所以才需要幽靈的幫助吶。而且,所謂存在意義的世界,一定只有存在意義才有機會觸碰。如果有人真的有能力,在偶然之間讓自己存在的意義與你的存 在意義中間開了蟲道,那他一定不是普通人--像是齒輪般運作的機械是沒有機會的。

關於曲速推進呢?友人興致忽然高了起來, 他從我的桌上拿了一張廣告單:「這麼不要了吧?」嗯,你可以用。有筆嗎?有。然後他就在紙上畫起來簡陋的說明圖:「所謂的曲速推進。完全不需要什麼蟲 洞。」他畫了兩個圓,分別是A與B。你看噢,A跟B中間,有一個很大的空間對吧。所謂的曲速,就是讓中間的空間壓縮,讓後面的膨脹。最後A就會被往前推, 一直到B的前面。友人用鉛筆在A前面畫了一個箭頭,然後又在B前面畫了一個新的圓,再次標上A。「你就時候就在這裡了。」他這樣說。「好帥。」我佩服的 說。但是實際上,這需要非常大的能量才做得到。絕對不是兩桶汽油就可以辦到的事情。

現在想起之前這些對話。我才想到,我可能在存在意義上,被推往了接近死亡的位置。

「還好不是貨真價實的死亡。」我安慰自己:「是像謊言般存在的死亡。」所以也不會以任何人在意。

2010年2月4日 星期四

1/5揉成紙團被丟進垃圾桶的回信

親愛的雀斑女孩:

去 年的最後一天,我騎著機車與高中的同學和他的女朋友吃晚餐。是非常不錯的日本料理,算起來相當平價。他的女朋友個子小小的,連眼睛也小小的,安靜的外表跟 蜷曲的黑長髮。明明點了生魚片蓋飯,卻把芥末挑到一旁,只沾醬油這樣子吃。同學點了鮭魚火鍋,而我則點了烤鮭魚套餐。不約而同的都認為那是個適合鮭魚的日 子。在餐送上來之前,我們坐在裡頭喝著熱的麥茶;在餐吃完之後,我們在外頭吹著冷風。其實也沒有聊什麼東西,不就是關於共同朋友之間的事,以及說說政府最 近怎麼了。偶爾他會做出不尋常的舉動,像是偷偷對著店員比中指之類的事情。當我納悶他為什麼這樣做的時候,他回答:「這時候只要說『因為我有病』呀,事情 就變得應該要被原諒。」但這種事情,其實並不會有任何人能夠原諒對吧。如果是對救護車比中指,快速擋在前頭緊急煞車,而耽誤了急救的事情,絕對不是說: 『我有病呀。』就能夠被原諒。如果這樣能被原諒的話,是不是就可以因為寂寞去強暴別人呢?當然不可以噢。

但就像什麼事情也 沒發生過,好像沒跟誰吃過飯、交談般,走進漫畫店看看漫畫,又回到房間。時間已經十一點半。喝了點便利商店賣的威士忌,又咳了起來。外頭的人們,正聚精會 神充滿興奮的等著煙火升空。而我卻一個人爬上床鋪默默的凝視著天花板。把手機的鬧鈴對準十二點。房間的天花板在閃爍的日光燈下蠢動,空氣什麼都被壓縮成一 個團塊。鈴響了之後,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那樣通過了民國九十九年。連什麼也都沒想到要把握。沒有想把握過誰,也沒想到要把握什麼東西。反正任何事情都會在時 間之流中被沖蝕。真的沒有說謊,連鵪鶉蛋般大小的象徵性物件都沒想到要把喔。

我把你給的玻璃瓶子交給他了。他手肘撐著桌 面,拳頭抵著太陽穴含著香菸點起火,然後看了看桌上那一點點鵪鶉蛋大小的沙子與灰燼說:「是嗎?」後,拿起來看了一下便放到胸前的口袋裡。失去形狀的文字 沒有被忘記的問題,而且也確實的送到他曾經坐著的那片沙子上了。「如果這是一封折得整整齊齊、有著漂亮字跡的信,我肯定看過就丟掉了。」他這樣說著:「算 他聰明。」我看著他的臉,哈哈的笑了起來,然後他也笑了。我猜他蠻喜歡你這樣的做法。但同樣的把戲下次就沒有用了,他這樣說。

這 陣子我們常常往山上跑。非常想要跟幽靈小姐請教關於十光年的事情。但是什麼也沒有遇到,偶爾還下起雨來。但是又沒有辦法,畢竟對方是幽靈,並不是耳鼻喉科 的醫生,無法預約也不能知道他的門診時間。只好這樣像幽浮迷般,常常跑到山上,低聲的呼喚幽靈的名字。沒有下雨的話,星星看得很清楚,也非常漂亮。不知道 星體們有沒有『存在意義上的距離』這個問題。

說到游泳池的話,我從大一開始就決定要好好使用學校的溫水游泳池。連泳褲跟泳 帽都帶上來了,但是卻一次也沒有進去過水池之中。雖然常常用「可以看見泳裝少女」或是「好好運動一下也不錯」來引誘自己,但一點效果也沒有。但我倒有試著 在水池邊閱讀小說。但完全無法繼續下去。當大家都在奮力的划水,而我卻坐在旁邊閱讀村上春樹,怎麼看都很奇怪。這種時候還是低調一點的好。我想,如果在深 夜的高中游泳池閱讀小說,應該會是很不錯的事情。拿著手電筒,順著句子移動。不過一切都只是說說而已,我完全沒這種膽子。「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」我就會這 樣子想。到後來,什麼也沒有把握到。

我是不是應該積極一點呢?儘管我也說不上來到底怎樣算是積極。認真的作作品,考試、當 兵、找工作,認真的進去左派,然後從右派出來?與一個不怎麼樣的女人交往,然後生兩個小孩;這樣子他們成長過程中才會有伴。最後成為一個平凡的大叔嗎?我 一點也不想要這樣子--我是指一點也不想要讓事情這麼簡化。這中間不是應該要有些,讓事情更精準的線索嗎?何況,十光年的距離比什麼都讓人傷腦筋。「別想 了,這種事情還輪不到你。」他這樣對我說:「你不也習慣一個人了嗎?」

要是對方無法忍受跟你在一起的時候,你什麼話也不 說,就不用繼續談論以後的事情了。你呀,其實什麼都不想把握。你讓事情從你身邊流走,把自己的形狀沖刷得圓潤些,像順著河床滾下來的鵝卵石。並藉此感受自 己存在。說起來,你根本就是個被虐狂吧。我反駁他:「不,我不是。我只是不想讓別人失望,也不想傷害別人罷了。」接近帶來期望,期望帶來失望的惡性循環。 所謂不期不待不受傷害,默默的往自己將至的道路前進。就只是這樣罷了。

雖然這樣說,但我並不確定在這封信裡頭所說的話,能夠代表我真正的想法。

謝謝你的來信。

祝你與酒窩一切都好。

2010年2月1日 星期一

1/4她的信跟游泳池

過完新年之後,我在一個清新早晨的信箱中收到雀斑女 孩的來信。剛睡醒還有點頭痛,冬陽打在眼睛上惹來疼痛。雖然這麼說,但是手腳卻被冷空氣凍得幾乎沒有感覺。看著信箋上她的署名,我又起了『北國人一定不覺 得怎麼樣』的想法。但是這樣的北國人,卻跑到了熱呼呼的墨西哥去旅行,吃著辣辣的雞肉捲與玉米餅。

那封信這樣寫著。

親愛的十光年外:你好嗎?

那 天你回去之後,不知道為什麼,忽然興起了寫信給你的念頭。要說為什麼的話,就只是覺得好像有些話,必須要透過信紙跟郵票才能傳達到那麼遠的地方。我試圖寫 了好多次噢,但又被我揉成一團丟到一旁。太久沒有好好寫字,就會變成這個樣子。所以我默默的聽著廣播電台,默默的陪酒窩玩。當然,我有好好的把內褲收好。 但是晾在陽台的泳衣卻不小心被牠抓破了一個洞,那可是名牌的泳衣呢。真是傷腦筋的孩子對吧。

說到這個,我前幾天深夜裡頭, 偷偷溜到附近高中的游泳池裡頭去。那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吶,全部都靜悄悄的。不知道為什麼,那樣的游泳池反而讓我想到《告白》裡頭,老師小孩溺斃的場景。道 理大概像你會想到北野武的海一樣吧。就在這小小的人工海裡頭,沒有鹹度只有消毒水味道的游泳池裡頭,月光在水面波動。但這樣的浪漫情境還有關於《告白》的 想像,全部在跳進水裡的那一瞬間清醒。真的不是一般的清醒,連毛孔都張開眼睛從睡夢中醒過來。取而代之的是水的聲音,噗嚕噗嚕的像在說些什麼,那些氣泡像 是罐頭裝了一些語言。可是沒有開罐器就什麼也打不開。整個人浸泡在所有高中生的秘密裡頭。女孩子白色的襯衫下面,開始穿著深色的內衣;男孩子食指跟中指, 染上了淡淡的菸草味道。這些東西,在水中都可以聽得見。只可惜什麼也聽不清楚。你們的海裡頭,肯定有更多秘密吧。我潛到黑暗的水底,尋找鐵蓋子。偶爾會在 裡頭找到別人掉下來的硬幣,一定是有些孩子,把游泳池給當作許願池了。但是我不討厭這樣的想法噢,反而覺得還有些可愛。畢竟我們也沒什麼機會到大海底部尋 找沉沒的西班牙金幣。

跨年那一天,你怎麼度過呢?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,當我下定決心到海邊走走的時候,我遇見了他。很久不 見,他看起來還是沒什麼改變,當然頭髮是長長了不少。我默默的走過去跟他打招呼:「嗨,好久不見。」但他卻冷淡的回答:「你好。」當下我就笑了出來,因為 他的確是這樣的人呢。我們坐在海邊喝著啤酒,什麼話也沒有說。就這樣過了大概一個小時有吧。最後我忍不住問了你怎麼沒有來,他卻聳聳肩什麼也不知道的樣 子。他說,他是自己偷偷跑來的。但我知道,他心裡一定在抱怨我破壞了他獨享一個人的海。待到大概快十一點半的時候,我起了身跟他道別。手中還偷偷握了一把 沙子,放到外套的口袋中。不過最後回到家,卻只剩下大約一顆鵪鶉蛋的量。我沿著海邊的大馬路,走了好久,拿起手錶才發現已經過了十二點。我就是在移動中, 不知不覺的經過了民國九十九年與一百年的分界。好像什麼也沒有把握到,連跨年這件事情,好像都變得只有鵪鶉蛋這麼大而已。

邊 走我邊想著,游泳池跟海的差異。雖然一開始我說他是人工的海,但或許他更接近人工的湖。為什麼說是海呢?因為他是藍色的嗎?還是因為他方方正正穩穩當當的 座落在建築的中心呢?會這麼說是因為,感覺你們兩個人看著的海其實不是眼前那片遼闊的海洋,而是心裡頭那片方方正正的藍。簡單來說,你們藉由眼前那片海的 影像,來與心中那片海的本質合成。偶爾搖晃著、漾著波光,帶著不太確定未來的海洋;但同時也很深沉,不讓任何人看進去的海。那天我游得很過癮,還在包包裡 另外帶了一張毛毯,當作酒窩的棉被。一開始他調皮的掙脫出來,在附近走著,完全是隻好奇的貓。但最後還是乖乖躲回去那張毛毯裡頭。

怎 麼又會提到酒窩了呢?我也不是很明白。但總算我也成功的寫了一封信給你。另外,關於他的部分,我也準備了一封給他的信。但後來想一想,他應該會嫌麻煩,然 後被遺忘在某間超商外的長椅上頭。最後我決定把那封信給燒掉,把灰燼跟鵪鶉蛋大小的沙子裝在玻璃瓶中,一起寄給你了。希望能替我轉交給他。

文字少了形狀之後,我就不那麼在乎它會不會被忘掉了。最後,希望你一切都好。


這是他給我的信。